我一直比较偏爱大排挡式的饕餮风格,每每在喧嚣的街头引朋呼友大快剁颐,当然不会去考虑菜肴的干净与否,所以一直觉得,倘若一个男人对菜肴的干净特别在乎与讲究,会显得比较矫情。我是在这种杯盘狼藉的粗诳风格下成长起来的有“味”青年,从来不会羡慕精致斯文的菜肴所传递的那份优雅。所以当一份切成数段的黄瓜端上来时,我立刻力贯右臂,伸出熊掌,闪电般地使出一招黑虎掏瓜。
我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了。那一刹那,我发现我对着一盘黄瓜开始柔情万种。原来这道菜叫做绿裙柠檬黄瓜,这些切成段的黄瓜,每一段都被削得薄如履带,再卷成瓜段,然后用冰镇的纯净水和柠檬水交替浸泡,令它干净清爽,柠檬入香。此刻,盘中黄瓜俏生生的像一群绿衣少女,披着百褶裙半躺在那里流盼自顾,好比在等待一场预期的约会。
把黄瓜比作绿衣少女,并不是我有色盲。鉴于本人博古通今的毛病,知道绿色的瓜为什么却叫黄瓜的典故。据说黄瓜是汉代张骞从西域带回的,以前叫胡瓜。公元三一九年羯族胡人石勒建立后赵,把“胡”定为讳词。有次为了试探汉族官吏是否对胡人真正尊敬,在酒宴上指着桌上的一盘胡瓜问樊坦:“你认识这个吗?”樊坦答道:“紫案佳肴,银杯香茶;金樽甘露,玉盘黄瓜。”这才有了把绿色的瓜叫作黄瓜的称谓。
酒风熏得游人醉,只把黄瓜做绿衣。满口清香的绿裙柠檬黄瓜,就像栊翠庵中的妙玉,虽冷霜绝傲,却一脸凄惶,不免有点形影相吊。这时候老板的功于心计就显出了睿智和善良。紧接着端上来的是一道冰镇红甲龙虾,全部卧倒在木头做的方形盘子里,下面铺了一层碎冰,如同一队披着红衣盔甲的少年将士,为了奔赴绿衣少女的约会在匍匐前进。
君不见黄瓜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虾不复回。我一直以为,四川菜的嚣张和东北菜的固执,使我们南京的菜肴向来缺乏侵略性,甚至也不具备杭帮菜和淮扬菜的柔媚入骨,诱人食欲。当绿衣少女遇上红甲少年,这两道菜应该是南京创新菜系中的珠联璧合了,不仅佳偶天成,并且在口味上如出一辙,都是用冰镇的纯净水和柠檬水交替浸泡,干净清爽,味之如怡,盘子里没有任何佐料的丝毫迹象,却让我从中看见了红花绿叶,塞北江南。
原来,干净也是一种美味的佐料,甚至还沾染了些许爱情的味道。席间,恰巧有个女生只吃虾腿不吃虾身,我意犹未尽,一个劲地采取目光斜视法,不停地对她盘子里的虾身进行45度角扫射,眼看她并没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风亮节,我只好吃吃笑道,冰化了就不好吃了,赶快把你的身子给了我吧。
